夜游.月光下逃跑的树

# 夜游.月光下逃跑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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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这时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上面写着祝我新年快乐。

我曾经设想过今年的除夕夜到底会在哪里度过,在家里,在公租房里,或是在酒楼里。但我确实没料到的是,今年我的除夕夜居然会在病房里度过。当我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到这一条祝福短信时,我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回应它对我的问候。一声有气无力的叹息回荡在安静而冷清的病房内,充满了造化弄人般的反讽。

今天下午我在酒楼上班时,不小心把头皮给撞破了。说撞破只是受惊吓后的我对此做的最差判断,至于应该给我现在头皮上的伤怎样命名,还得等医生一会儿进来检查之后才能确定。而就在几分钟前,医生把我带到这间病房内,让我先在这儿躺着。

十分钟了,我在这间以白色为大主调的病房里已经躺了十分钟了。不大的房间里只摆了几件简单的医学仪器,在白炽灯的浸染下泛着惨白色的瘆人的光。周围墙壁上空无一物,四面白墙就这样突兀而具体的塞进我的眼睛,我无法看到它的局部,要么一面墙全部看进去,要么一点也不要看,我的眼睛开始变得不能自己调焦,一睁眼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纯白得没有世俗味的环境硬塞进我的眼眶,仿佛快要把我眼睛撑裂了一般。我急忙闭上双眼,大口喘着气。

伸手摸了一下头顶,伤口处仍还有少许血液在流出,只是没有刚撞破时那么吓人。我把手机当镜子看了一下我的脸,额头上已慢慢凝固的血液粘附这几绺杂乱的头发,红得发黑的血迹顺着额头向上隐没在我的发丛中,伸手摸时,黏腻腻的。仔细看时,好像还有一些刚流出来的血透着刚窜出头顶时那种纯粹的红。

我的脸上是虚弱而恐怖的,我从没见过,也从没想过我竟会变成这样。头破血流,说的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这突入袭来的血光之灾确实把我吓坏了,加上现在脑袋的隐隐刺痛和时隐时现的头晕,我的心中竟有一种超脱生死的缥缈。

我把手机密码锁删除,这样到时候出现意外时医生联系家属就可以不用为解不开手机密码而烦恼了。但就算翻开联系人,他们又应该联系谁呢?虽然到时候我可能已经成为意外献身者了,但我还是害怕他们会联系一些我不愿他们联系的人。对了,我今天带身份证了么?我检查了一下我的钱包,幸好带了,这样他们就算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处理我的遗事,也可以和老家的派出所联系,这样我也不至于沦落成为户籍不明者。

我真佩服我此刻的虑事周全,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境地我也想尽量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二十分钟了,医生还没进来。周围也安静得仿佛空气被抽离了一般。也不难怪,今晚是除夕夜,医院里大多数医护人员都提前回家吃团圆饭了。

我左手压住头顶的伤口,右手抻着床缘坐了起来。医生,不会把我忘了吧?

打开病房大门,走廊上也安静得很。几个年轻护士端着药品走过,粉饰的脸上带有淡淡妆容。她们朝我瞅了一眼,脸色显得淡漠,好像在抱怨就是我这样的人扯住了她们回家过年的后腿。其中一个较稚嫩的小护士经过转角处看到我,眼睛突然瞪得极大,好像是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像我现在造型这么吓人的病人。

我找到刚带我进病房的那个医生,他正在给一位大伯看病。

“医生,可不可以先给我看看啊,现在我感觉头越来越晕,越来越痛,头上还在流血,先帮我把血止住吧!”我背靠墙壁,努力说道。

“先帮这小伙子弄弄吧,看着怪吓人的。”这是那位大伯说的,后面那句虽然说得小声,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说没事儿,说我这只是伤到了头皮表层的动脉血管,流会儿血就不流了,等我那位兄弟帮我挂完号过来,他再帮我检查检查。

原来是虚惊一场!对了!我那位兄弟呢?

他是我在酒楼上班的头儿,我们叫他安部长,我撞破头皮后就是他把我送来的。但刚才我似乎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来考虑他的存在了。

看着我一脸茫然的脸,医生仿佛明白了什么,说:“哎呦,你那位是什么兄弟哦,这都过去二十分钟了,他还没挂号过来。”说完还侧头向门口望了望,好像他望几下,就能把我那兄弟望回来似的。

“等等吧,也许等会儿就过来了。”那种担忧一闪而过,但我还是相信安部长的。

我慢慢出门去看了看,大门口穿西装的一男一女正急忙向我走来。待走得进时才确定,男的就是安部长,女的是王经理。

“安部长。”我就说我相信他的,只是王经理怎么来了?

“刚我去挂号时才发现没带钱,就打电话叫王经理过来了。”安部长一脸尴尬,叫我别出来乱走动,到病床上躺着。

不一会儿,医生就让我回病房,准备检查。

虽然打了麻醉剂,但还是有点痛。检查过后只是皮外伤,上点药,包扎一下,休息一周左右就没事儿了。

“你是怎么撞破头皮的?”医生问我。

“我们员工食堂里安了特别矮的钢铁做的排气管,中午我在食堂的凳子上睡了一会儿,刚睡醒,猛一抬头,就撞到了那钢管儿的棱上。”

“如果是钢铁的话,有可能会让你的脑神经受影响,说得通俗一点的,可能留下后遗症,但这种机会特别渺小,尤其是像你这种轻微的擦伤,但我不敢说百分之百的不可能,为了保险,我建议你还是做一下脑部透视检查。”

为了保险,我还是做了脑部检查。万幸,没有发现异常。

上了药包扎完后,我也慢慢恢复了精神。安部长早就去酒楼上班了,今天是大年三十,酒楼里是特别忙的,现在是王经理留下来帮我。

王经理告诉我,让我先休息几天,之后看情况再说,至于医药费用的问题,这属于工伤,酒楼可以报销。

就这样,我到酒楼拿了衣服,来到大街上,想着我将如何度过我接下来的日子。

但充满讽刺的是,看着马路上行色匆匆准备回家的人们,我竟不知道到哪儿去度过我的新年以及我无奈的伤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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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全黑,大街上不管是四轮还是两轮的车都比平时跑得着急些,大小商铺早就歇灯关门,十字路口旁卖炒板栗卖香蕉苹果的商贩三轮车也早就溜走了,现在路过时倒突然觉得马路不似平时那么拥挤,倒显得宽敞空旷些了。穿着宽厚大衣的人们缩头缩脑地穿梭在大路上,诠释了什么叫做行走的寒冷与匆忙。

除夕夜的到来温暖的也许只是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存在,而大街上的寒冷与荒凉却从未消失过,甚至在今天看来,反而更显荒凉。

公交站台上还是有好些人在等车。

一个女孩一边让自己的脸在男朋友手上把玩着,一边用嘴糯声糯气地撒着娇。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过来了,男孩忙从女孩下巴那儿抽出双手,改为抱着女孩的腰,示意女孩准备好上车。女孩轻跺着脚,不时笑着微侧着脑袋倚靠在男孩肩膀上,男孩的表情也充满溺爱。等到公交车停稳后,二人便牵着手上了车。

我侧头看了一眼,不是我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

打了一个喷嚏,站在冷风中久了,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我把卫衣后面的帽子戴上,再把拉链收紧一点,只漏一张脸出来。这个样子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活像一个流浪汉,但现在我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上了车,跟预想的一样挤。我扶着车上的手环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车上比外面暖和多了。

在我帽檐的遮挡下,我的视线里只有一位大爷的半张脸。他嘴角的那颗黑痣上带着一根不易发现的灰毛,随着公交车的摇晃就像是一只跳动的蝌蚪。慢慢地,那只小蝌蚪好像往左边游了一点,也就是向我这个方向,最后它好像一直盯着我看,对着我上下跳动的样子好像是发现了一个不同物种的庞然大物。我似乎开始看到那只蝌蚪细小的眼睛,这一惊奇的发现让我一度怀疑我的眼前就有一只游荡在空气中的蝌蚪!

“小伙子没事儿吧?”蝌蚪往下游,一双真正的眼睛窜入了我的视线。

我猛一醒神,蝌蚪变成了黑痣,眼前是那位那位大爷写满诧异和同情的脸。很显然他看到了我帽子下包扎伤口的白棉布以及额头上的血迹,而我刚才因头痛而导致的晕神把大爷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我抖擞了一下肩膀,再次努力站直说道。

那位大爷说把位置让给我,我一再推辞,结果煽动着大爷旁边的一位大妈也开始给我让位。最后我坐了大妈的位置,因为我自己也觉得头晕得有点厉害。

坐下后,大爷没和我说话,只是侧头看了我几眼。他能看出我现在的虚弱,也能看出我现在的可怜,毕竟在大年三十这天头上包个大纱布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大爷心里会猜测我这个伤口的由来,心里会想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旁边这个年轻人经历一个怎样血腥的过往。

看着脸色苍白的我,大爷用他几十岁的人生经历为我感伤,默哀,为自己在公交车遇到的这点不幸而安静地叹了一口气。

节日营造的欢乐氛围更能凸显不幸者的不幸,一丝悲伤的情绪在特殊环境的反衬下就不是一丝,而是一缕,甚至可能是万缕。

学校门口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街道上来往的车辆也越来越少。我裹紧衣服,向我租住的公寓走去。

放寒假后,我就去了酒楼上班。在王经理安排的集体宿舍里住了一个星期后,因不习惯他们员工的宿舍生活,我就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租了一个单间。本来平时晚上我下班回来时这幢公寓就比较冷清,现在大家都回家去了,自然冷清更甚以往。

公寓周围的饭店和面馆早就关门了,就连公寓楼下平时晚上十二点后才打烊的超市现在也关门了。连让我吃着泡面饼干窝在租房内看春晚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么决绝,难道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最终我还是拨了我大姨的电话,她家就在这个城市,可以给我提供一个暂时温暖的港湾。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便来到大路上。看到公交站牌的指示灯已经熄灭,来往车辆越来越少,我强忍着即将付一笔高昂的出租车费用的伤痛,果断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着大姨家的方向飞驶而去。

下了车,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我一边在车站等着大姨的儿子开车来接我,一边想着我刚才在出租车上盯着计费表上的读数不断往上涨时的心惊肉跳。我赚钱不容易,这一趟又跑掉我一天多的工资。

我不让出租车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大姨家是因为这样烧我自己赚的血汗钱我实在不忍心,而不让表哥直接到学校接我是我自认为我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值得他们为我烧这么长一段距离的油。虽然是亲戚,但彼此还是有距离,你不说破,我不挑明,彼此就在这段距离里心知肚明地维系着这段关系。

说实话,当我在车上把我包着大纱布的脑袋展现给表哥看时我知道他有点惊讶,只是他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而故作云淡风轻而已。另外我还想说说他的眼神,在我小时候我曾在我老家一位大伯那儿经常看到这样的眼神,尤其是当那位大伯看见自己儿子在外面鬼混和别人打架后满身伤痕回家时。

现在这种眼神在表哥眼睛里出现了。尽管他口头上对我脑袋上的工伤表示关心,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想,这孩子这段时间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了。

喝过热汤,吃过热饭,我感觉确实比之前要好太多。电视里放着无聊的春晚节目,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卖力地调动起全场的节日氛围,他们知道,他们不仅肩负着调动演艺会场几千名现场观众情绪的责任,同时也肩负着调动电视机前全国亿万同胞情绪的责任,这么大的责任压在他们肩上,他们还要淡定自然地笑着说话,娱乐观众,其实他们才是今晚最应该关心,最辛苦的人。想到了这一层,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睿智,于是慢慢削着一个苹果,吃了起来。

大姨照例过来和我拉拉家常,问一些以往我到这儿来问过好几遍的问题,我也理解,因为除了聊这些,我们确实不知道聊什么。

电视里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认真谨慎地跳着欢快热烈的舞蹈,大姨两岁的小孙子便跟着他们扭动起来,不太协调的小手小脚自然看起来萌态十足,我笑点这么高的人看了也会跟着附和笑一下,大姨她们一家人自然围着那个小家伙笑得前俯后仰。

但我总觉得我能够做的就只是笑笑而已,我不适合甚至不敢参与到她们的快乐中去,我能够预料到也许我在这兴头儿上一说话,她们都会出于礼貌停下来听我说什么,暂时不情愿地搁置下由那个小可爱带来的快乐。我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今晚她们能够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如果再傻帽儿似的打扰她们本来就该有的节日气氛,那我自己也会开始嫌弃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发现那个小可爱盯着我白色的纱布看,我急忙戴上帽子把纱布遮住,并做手势让他别看这不吉利的东西,电视里舞蹈才是他今天应该看的。表哥看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个平静而复杂的表情,马上把他儿子抱着转过身去,继续手舞足蹈。他真是一个好爸爸,懂得及时指正儿子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不一会儿,我感觉头有点晕,便早早去睡觉了。想来可能是过于疲惫,呼呼睡去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朗朗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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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记得我是不是被鞭炮声吵醒的,按理说城里应该禁止放鞭炮,而在我的老家每年正月初一早上都有放鞭炮迎新年的风俗。我想可能是我童年的记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早晨窜进我的梦境吧。

早上吃的东西出乎我的意外,是白米粥。为什么说出乎我的意外呢,因为在我的老家我们每年到今天这个日子都会在早上煮汤圆吃。说实话,我开始想念汤圆的味道了,想到这里,我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小时候我妈站在大锅面前煮汤圆的场景。

我妈众多缺点中一个较突出的缺点就是厨艺不精,所以我们从小就没在家里吃过什么做得好吃的饭菜,但这也让我被动训练出不挑食的好习惯。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别人家里看见一位阿姨煮汤圆时把汤圆揉捏得又圆又润,煮出来也特别好吃,我就开始抱怨我妈咋就没有别人妈妈那么好的手艺,因为我妈煮汤圆时都是把面粉揉成细条后,再一小块一小块的揪下来就直接扔在锅里煮,不仅没馅还模样不好看,经常导致我本来两碗的食量减为了一碗。

“不够吃,锅里还有。”大姨看着我就着咸菜快要把粥喝完了,马上问道。

“嗯,好的!”确实饿了,一碗还真不够。

“你现在感觉头还晕不晕?有没有比昨天好点?”

“好多了,没有昨天那么疼了。”

一番交谈后,大家都收拾好,准备出去逛街了。我因为身体需要静养,不宜多在外面走动,就一个人呆在屋里。

打开电视,屏幕上正重播着昨晚的春晚节目,趁现在脑袋还比较精神,就把昨晚漏看的几个还不错的节目看了一遍。看完后换了几个台,都是千篇一律的迎新年贺新春的节目,喧闹的歌舞声在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安静的房子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屏幕上闪烁着红红火火的丽景华服,一帧帧画面把这个不大的客厅辉映成一个跳跃着斑斓灯光的迷幻空间,我这个人包括整套房子都成了电视里热闹声色的背景。

越看越觉得刺目,聒耳,心烦。

抓来遥控器,用力按了开关按钮,屏幕黑成一条亮线,熄了,客厅里也马上恢复本该属于它现在氛围的沉默。好了,现在世界终于安静了!

少了电视机的装模作样,我竟躺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困意来袭,我便回到床上睡觉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伤病的缘故,我变得特别嗜睡,从早睡到晚,晚上吃过晚饭后,又早早去睡了。

早上被表哥们窸窣的谈话声扰醒。我听到,他们打算今天去亲戚家玩玩。好像是大姨她们一家人都要去,所以意味着我今天不能继续在这儿养病了。

为了避免让他们尴尬,我醒来之后主动说我今天回我学校的租房去,他们也觉得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我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大路上时不时刮过一阵冷风,稀稀拉拉的,对我身体没有什么威胁。

我照例戴上卫衣帽,拉上拉链,裹紧衣服,坐车回学校。

学校周围还是没有饭店面馆开门,幸好租房公寓楼下超市开门了。

我买了几箱方便面还有一些零食便回到了租房。

这是一套几个人合租的公寓,我房间旁边的屋子里也租住着一些陌生的房客。虽然我们大家租住在一起,共用一个卫生间,但彼此都谨慎刻意地避免碰面,都努力维持着陌生人应该有的距离。

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后是一个轻微的关门声,然后是热水器淋浴的流水声,十几分钟后淋浴声没了,接着是轻轻的开门声,最后是慢慢消失的脚步声。每天晚上我下班后都能隔着我房间的门听到这样一场声音的戏剧,我们这些租客每晚都会轮番上演这些戏码,如果有谁在刚拧开房门的一霎那,有脚步声比他先响起,那他就得马上把门关上,往后顺延自己的出场。

时间久了,我就能熟悉这些声音,知道他们来自哪个房间,了解他们的洗浴时间,也可以由他们脚步声的音色和节奏判断他们的性别和年龄。但我们都谨守着绝不碰面的信条,只让彼此用一连串生活习惯演绎出的声音来打招呼。

回到租房,中午吃了一桶方便面后,不一会儿便倒头睡去。受伤的大脑这两天也特别疲惫,只要我想睡,它就开启休眠模式,好像随时都能带我睡到天荒地老似的。

在我大脑打算一直睡下去的时候,我的肚子开始慢慢反抗了。晚上八点,我被自己饿醒了。无奈,起床拿出抽屉中的面包来安慰一下我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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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窗帘看了一下,夜色已深,对面几幢公寓里亮着的几点灯火不自量力地抵触着这个寒夜的孤寂。我打开电脑,打算找一部无聊的剧来打发我的无聊。

看了几个不知名的演员用夸张的表情和生硬的演技把一部悲剧活活给演成一部喜剧,又点了几首新歌听听它们矫情做作的爱恨情仇。最后,我竟兀自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电脑慢慢黑屏,任由屏保上忽明忽暗的彩色射线在眼前行进出一条条不规律的轨迹。

果然今夜没有脚步声,淋浴声,关门声了。我早就知道,大家都回去过年了,现在这套公寓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哎,我自己一个人啊!我不由得双手交叉叠在后脑勺仰面叹息道。

突然想看看手机有没有收到谁的祝福短信,看看谁还记得我。于是我开始转身找手机,不巧手机掉进床缝里了。无奈手太短,手指夹不到,只能把床挪开了。

在我挪开床的时候,我发现在墙角放着一本扉页是浅紫色的笔记本,上面有了一些灰尘,我想应该是前一个房客不小心掉的吧。我捡起来擦拭干净,扉页上写有一行漂亮的行楷,好像是:

【学名黑天鹅】

字写得不错,意思却不明就里。

我翻开不算太厚的笔记本,上面是失主写的日记。我快速翻阅了一下,大略浏览了写作时间,记的是过去半年的事情。漂亮的行楷写得如行云流水般灵动,看得我自己惭愧极了,看来想要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有一个硬性条件是字必须写得好。

人人都有窥私欲,尤其是在一个谁都不能干涉的情况下,这种欲望更能被无限扩大,所以我理所当然并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日记,准备窥窥这只黑天鹅的过往。

然而在我准备看的时候,走廊外开始一步步地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声音尖锐而清脆,应该是高跟鞋。走得轻快而有力,应该是个年轻女性,二十岁左右。关门的声音迅速而轻柔,应该,应该是一个温柔优雅的女生!当然温柔优雅只是我此刻的一厢情愿,这一连串的声音不同于之前我听到的声音,这简直可以说是一段迷人的音乐节奏,极大地激发了我对现在进入卫生间这位女房客的美好想象。 书可以等会儿再看,声音却不能以后再听。

孤独使我不忍心错过任何让我兴奋的事,也让我开始加倍咀嚼这一连串声音带给自己的快感。

不一会儿,我听见我房门对面的房间开了,几声细碎的脚步声,走得微弱而轻巧,接着便是隔壁卫生间的窸窣开门声,然后是拧开淋浴头,水流喷洒出来的窸窣声。 她不会是在洗澡吧?!

噢!我的天!原谅我是一个年轻到不行的单生汉!

现在的情形是这套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一个男租客,一个可以通过声音大概肯定是年轻温柔的女租客。而她因为不知道我的存在,正在卫生间里肆无忌惮地洗着自己的澡,肆无忌惮地哼着自己的小曲儿,肆无忌惮地呻吟着热水流过她身体时带给她的酥软舒适以及涤去她疲惫的惬意。

而我只能敛声屏气地斜靠在床上,认真而兴奋地咀嚼这无比挑逗诱人的听觉饕餮。 十分钟左右,她终于洗完了。又是几声轻柔的脚步声,几声瞎哼的曲调,最后随着一声房门的关上,都被她带进我斜对面那间屋子里了。

有点失落又有点高兴,总算让那折磨死人的声音歇一段落了。

我看着窗外的窸窣灯火,无奈地呼吸着这个寒夜透过窗户渗进来的冰凉与岑寂,这时我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了。我现在是病人,就算失眠也不能熬夜,所以我便熄了灯,蜷缩在床上,等着睡意的大驾光临。

哦,对了,斜对门那个女租客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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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我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时候,说实话,我确实吓了一跳。

昨晚很晚才睡着,现在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了。

我打开手机一看,是小莉打来的。她是我在酒楼的同事,和我一样也是寒假工。

“你打过我电话?”这么多的未接来电让我有种好像出了什么重大乱子的凝重。

“你才睡醒?”小莉的声音平静温柔得不像她自己。

“嗯。”我润润嗓子继续问,“有什么事情吗?”

“那天脑袋受伤的是你吗?”

“嗯。”那天的不幸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让周围的人都知道就走了,这也难怪过了几天她才问。

“哦,天了!我还以为是谁呢!当时我在休假,我也是今天早上来上班才听到的,听说当时挺吓人的,我一听说是你,马上打电话过来问一下,你还好吧?”她此时语气的惊讶与热烈又把她平时咋咋呼呼的神态在我脑海里演绎一遍了,这样说话才是她自己嘛。

但大清早的,醒来就听到别人的关心,心里不感动都不行。

“没什么,包扎一下,休息一两天就可以了。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没了,好好休息!”

电话挂了,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小莉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孩,性格不错,脾气不错,只是长得有点抱歉。

哎!如果她能长得稍微匀称一点,脾气再稍微温柔一点,说不定我能答应她。

我想起来半个多月前我们刚到酒楼的一天早上,我端着几个热菜走过她负责的包间,这时她突然伸手拦住我,瞪着比男人还阳刚的大眼睛对我说:阿树,我要追你!

说完睫毛用力眨了一下,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往右梳的刘海看起来厚厚的,长长的,快覆住了她的半张脸。

我愣了一下。这毫无征兆的阵仗突然之间把我唬得措手不及。

“别开玩笑了,把你刘海理一下!都快把你眼睛遮完了!”我端着菜急忙强作淡定地逃离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她又挪过来夹了一块肉到我碗里。

我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然后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但彼此已经明显感觉到氛围好像慢慢变得尴尬了。

“我要追你。”这次她说得安静而认真。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知道她平时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虽然我感觉这次的玩笑成分不大,但我还是希望她能意识到我的抵触,在彼此还没有完全冷场之前,及时把它圆成一句玩笑话。

“我是认真的。我打算用三天的时间追到你。”

噢!我的天!跟一个男生表白都这么爷们儿和霸气,我怎么那么听不惯呢!

“好啊,那我倒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追?”我不否认此刻我年轻人的倔性劲儿上来了,先不说她如此盛气凌人的表白让我如何反感,就问问她能够追到我的时间是她能够决定的吗!

抬头看着她长得差强人意的脸,以及仿佛刚睡醒全无美感的凌乱短发。不用三天,我现在就可以断了她的念想。

“不知道啊,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追你嘛。”她倒一点没有女人该有的害羞与腼腆。

“我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浪费在我身上三天很有可能是白搭!”说完我便端着饭盒下楼去了,留给她一个背影让她个人去悟吧。

被人追的感觉虽然有点小小的兴奋,但小莉是我看一眼就知道不可能的人。就算作为一个年纪相当的异性,她的硬件设施也确实落后到让我连暧昧都懒得去维持,所以为了她好,我只能在开始就回绝了她。


“阿树!”下班后她又叫住了我。

我不耐烦地回头看她一眼。

“你没发现你什么东西少了吗?”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里窜着个东西,神秘地对我说。

我摸了一下身上的包,检查了一下我揣在包里的工作证。

我的工作证呢?

看到我一闪而过的慌乱,她在对面竟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看你忘记在饭桌上,就帮你捡起来咯!”她继续说,“但我不会现在还你,明天给你吧!”

说完她不给我反应的机会,便带着我的工作证消失了。

第二天她把工作证还给我,只是上面多了一张寸照。我的工作证原本是没有照片的。诧异之余,我急忙把它凑近仔细地看了看。

照片上的她刘海乱成了中分,莫名其妙的笑把脸笑出了双下巴。

“什么意思?”对于她把自己的寸照贴在我工作证的行为我还是极其抵触的。

“没什么啊,这样你就能时时见到我啦!”说着她笑着好像命令似的继续说,“把你的给我吧!”

想得美!谁给她的自信敢让她随便拿自己的照片出来吓人!还要我的!哼!

“我没有。快把这张你的照片拿回去!你这样做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看来我是时候表现出我的怒气了,“你这样不征求我的意见就私自把你的照片贴在我的工作证上,还想让我喜欢你?我告诉你,我不适合你,我不会喜欢上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我把她的照片撕下来,塞到她的手里。

她使劲地瞪着我,眼神是难以置信的偏执与绝望。

“你真的是要还给我吗?”

看着她认真而动情的眼神,我被她问得胆战心惊,犹犹豫豫。

“嗯。”我明白,越是关键时刻,我越不能心软。

“好!”她接过那张照片。

似乎没有片刻踌躇,她便把它撕碎,随后扔进了垃圾桶。“我告诉你!我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来!”

她突然的悲壮确实把我震撼得不知所措。

这的确也是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在看到她气愤转身离开的瞬间,我就知道,我的拒绝已经伤害到她烈性的心。

那天我们彼此之间的气氛冷到了冰点,我已经能从她突然的漠视与不理中强烈地感受到了。

她只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女孩。我是不是太无情?也许我可以更委婉一点?虽然我不知道她看上我哪一点,但她能够喜欢上我,说明我身上的某个闪光点被她看到了,我应该感谢她的赏识,而不是让我假装的高冷伤害到她脆弱的少女心。

之后我给她发了短信,表达了我的歉意。当然为了不让她产生误会,我在最后给她回了句这样的话:

【番茄是好食材,辣椒是好佐料,但番茄拌辣椒就不好吃了。】

发完后我真佩服自己的才思敏捷,机智聪慧!

渐渐地,她开始不似先前那般无理取闹,慢慢理解了彼此的不适合。

那次表白就当是一个开过火的玩笑,我们也都明白,玩笑归根到底就只是个玩笑,成不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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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擦破的只是头皮,休养了几天,去医院换了一次药,就感觉差不多痊愈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又回到了酒楼,继续做着我的传菜员。

除夕过后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出来请客吃饭的较少,酒楼里的生意也变得冷清极了。我连着几天上午三四个小时呆站在凉菜房窗口,有时有个一两个菜,有时一个菜也没有。

偌大的大厅里十几张桌子上摆满了餐具毛巾,墙角堆放着色彩秾艳的假花,天花板上投射出明亮而冷清的灯光,时不时地,飘过几句若有若无的音乐。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站在这一切里,眼神虚晃到没有焦点,只有几圈乱影在我眼前纠缠幻变,它们把我包围,又好像与我融合在一起,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这样沉默地站在这个大厅的某个角落,像那些假花桌椅一样站成一个固定的姿态,站成别人视觉上一扫而过的风景,站成一株傻掉的植物。

“下班了。”小莉拍了我肩膀一下,把我从痴想中拉了回来。

我惊得回头一看,问:“你不是在休假吗?”

“休完了。”她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戴个帽子啊,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吧。”

“还包着纱布,没什么好看的。”

“看一下又不会死!”她抖了一下眉毛,瞪我。

说上几句话蛮横又出来了。无奈,取下帽子让她看一眼。

“哦!我的天!怎么这样!怎么缠了这么大一个包!”说着她脸上竟现出女人特有的慈悲与同情。

“你是不是没包扎过,况且脑袋又不像手上或脚上,包扎当然要整块一起包。”我瞅着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最后再喷出一句,“无知!”

她只是看着我笑了笑,表现出懒得和我这个病人计较的样子。

“像个蒙古包!哈哈!”说完她就捂嘴笑。

我狠狠地瞥了她一眼,便离开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了。

翻出衣服里的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是小勾的号码。他是我同班同学,说实话,我和他的关系只是维持在彼此见面时能够礼貌地打个招呼而已,他的号码也是一次班级聚会时几杯酒之后存下的,之后就基本没怎么联系。他的号码是那种在平时节假日里收到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祝福短信中也找不到的号码,是那种我每次查看电话薄时都会心里一愣并反问自己什么时候存的号码。

很意外,我想不出来我与他之间有过什么瓜葛。回来的路上我拨通他的电话。

“是阿树吗?”刚一拨通,电话那头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就喘着气问道。

“是。小勾,刚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听同学说,你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今晚我可以来住会儿吗?”

“额,好啊。”他急切而颤动的语气里充满莫名的恳求,我实在拒绝不了。

之后我给他发了地址,隔了很久他才给我回了个谢谢,电话里听他喘息的声音,像是在奔跑,风刮过耳边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我到租房楼下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楼道里声控灯随着我刺耳的脚步声亮了又熄。当我转过扶手,将租房门口的灯踏亮的时候,我看到了小勾的身影。佝偻着,一声不吭地抽着烟,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颓丧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仔细用心地看着他,渴望在这十几秒内就把他看熟悉,看成为我一位常来往的朋友。

“不知道,大概有半个小时吧。”还是陌生的声音,和着烟味说过来也真够呛人的。

“额,我这是几人合租的,你还是把烟掐了吧?”我侧头看他,脸上是个抱歉的神情。

他一脸尴尬,但还是把烟掐了。

“吃饭了吗?等会儿我们去吃烤串。”说着我把他领进房间里,心里想着等会儿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个不请自来的流浪汉。

我把他领进房间,上个厕所回来就发现他躺在床上睡着了。看他一脸的疲惫,我不忍心打扰他,就买了一些面包和零食,几瓶罐装的啤酒。

在我看完一期无聊的明星综艺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却突然醒了。那行,换着睡,这样床也够用。我静静地看着刚刚苏醒过来的他,心里冷冷地讽刺了他一下。

“桌子上有饼干,那还有啤酒。”我指了指桌角,维持着我们作为同班同学的礼貌。

“谢谢。”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只是一个客人,想起来自己应该对刚才什么也没问他就让他在自己床上睡一觉的人说声谢谢。

我不是个刻薄的人,我知道他今晚这样肯定是遇到事儿了,特意买的那几罐啤酒就是以防他突然问我: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这酒怎么喝着像饮料啊?”他起身斜躺在床上,启开啤酒喝了几口,笑着对我抱怨道。

我懂了,笑着让他等会儿。几分钟后带回来一瓶二锅头。

觉足思酒欲。看着那一瓶二锅头,他的面部表情终于恢复了平时在学校我看到的微笑模样。

“你呢?”

“我现在不能喝太烈的酒,头有伤。”说完取下帽子给他看了一下我头上的纱布。

“怎么弄的?”他平静地眯着眼看我。

“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撞的,不碍事儿。”我一句带过,我还是清楚今晚的主角不是我的伤,我不想让它喧宾夺主。

他笑了一下,笑得好像很理解。然后惯性般地摸了一下裤兜里的烟,好像又想起什么,抬眸看了我一眼,手缩回去拿起桌面上未喝完的啤酒,一口饮尽。

“说说你吧,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你这么早来干嘛?还有你的行李呢?”

“哼,我?”他叹了两口气,笑了笑,笑得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慨。“其实我来这里有两天了,透过同学知道你在这儿,就来找你了。”

“原来你放着家里的年不好好过,来这么早就是来找我啊?”我帮他把二锅头拧开,递给他。

“呵呵!理论上你可以这么理解。”说着他提起酒瓶,敬我一下,小饮一口,然后嗞了一下嘴唇,享受这高浓度酒精带给自己的快感。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吸烟的?以前也没见你吸过啊?”

“高中的时候吸过一阵子,大学的时候戒了,前不久瘾犯了,止不住,就又开始吸了。”

“真是想不到啊!”我认真地觑了他一眼,不由得有点吃惊。虽然以前我对他不了解,但我还是经常在班级活动上看到他,听说他成绩还不错,我们辅导员也挺喜欢他的。

原来以前他所有的阳光健康都是掩人耳目的伪装啊!好小子!

“说实话,我也想不到。”

这话把我弄迷糊了。

“我也以为我会永远戒了的,但,没办法,最近我找不到其他事情做,只有抽烟了。”说完他抿了一口酒,眼神充满无奈,好像他是无辜被香烟陷害的。

孤独者都这样,总喜欢找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寄托自己的孤独,比如说几个小时前他在楼道里吐出的烟。

但这样的氛围,我也只能尽量表现出体谅他的样子。

“你明天还要上班吗?”酒精开始慢慢浸染了他暗黄的脸。

“没事,我是下午的晚班,我可以再陪你几个小时。”

等我说完他再次提起酒瓶碰一下我还有几口的啤酒罐,感谢我此刻对他想倾诉的理解与配合。

我抬头看着窗外的黯淡星光,远处几粒暧昧不明的灯火混在漆黑的寂夜里,苟延残喘。

我静静地看着他微醺的双眼,想起了我最近那些失眠的夜晚。失眠的夜晚那么多,不差你这一个。此刻的我在想,他究竟会给我今晚的失眠填上一个怎样耐人寻味的主题。

上次更新: 11/6/2023, 11:12: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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