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四

# 笑春风.四


“冷风刮过耳边的呼啸声似乎在夜里就从没有停过,刮得久了,耳朵仿佛是被割裂了一般,任何一丝与空气的轻微触碰都能在我混沌的脑海中掀起阵阵清晰的痛觉。黑暗中的枯草和山丘在我眼中溃散成一圈圈杂乱而张扬的线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之后它们便在我荒诞的梦魇里疯长成一幅幅如鬼魅般可怕的轮廓,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

“突然,周围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静止了,我稳稳地躺在空旷沙漠的半空中。这时暗黄的沙土幻化成满地的红花绿草,无垠的沙丘变成了长满了苍松劲柏的幽谷,我就这样躺在半空中,静静地躺着,从白云隙中抛洒下来的阳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舒适。那感觉,就像从地狱一下子来到了天堂。

“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沉睡,仿佛有风轻微吹过耳边,又仿佛有溪流在耳边汩汩作响。渐渐地,我听见天空中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回鸣响彻了整个幽谷。”伊人神情恍惚地独自缩在床角喃语道,“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金黄色的阳光滤过窗外的竹帘悄悄地爬到了伊人的床上。门外院子边沿的篱笆上停靠着几只黑色的地狱鸟。

香芸端来一碗热药,坐在伊人床缘,静静地看着兀自说话的伊人。

“没事,醒了就好。”香芸服侍伊人喝下那碗药。

喝下药后的伊人又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窗外突然一阵风过,院中满树梨枝轻曳,片片白花散落在篱笆旁的石径上。

看着恰才沉睡过去的伊人,香芸刚刚为她掖好被子,就被窗外突然的簌簌落花声惊扰了。香芸知道,这是三爷回来了。

“今日醒过了么?”冷三爷径自走进屋内问道。

“刚才醒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会儿胡话,喝了药,又睡了。”香芸静静地望着三爷,细语说道。

三爷听罢,仔细端详了伊人神色。看到伊人面色较昨日红润,三爷轻吁一气,深锁的眉头得到一个轻微地舒缓。“好好再调养一段时日吧。”

“三爷,伊人她,能够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么?”香芸低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冷三爷转身看向香芸,略思索片刻便说道:“所幸当日她所使银针毒性不是太烈,若是好好休养,应该能够恢复。”

“为什么只是应该?”香芸顿了顿,还是向三爷提出了质问,虽然她知道对三爷提出质问是很不合适的。

三爷侧头微凝双眸认真地看着香芸,眸中写满诧异。他感到诧异的是香芸为什么会突然向他提出这样的质问,主仆之间的区别她香芸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我是说,三爷您对于治好伊人的伤就没有十足的把握么?”香芸也许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语气的失控,整理句子重新问道。

“这段日子以来我已经尽力为她寻找药方,现在她能够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三爷强忍住怒气缓慢说道,“就算她最终不能痊愈,你也别忘了,那是她咎由自取!”

三爷回想起那天晚上伊人自杀后血色全无地躺在暖香榭的场景。三爷想到洛茗突然涌入的感情可能会让年轻的伊人乱了阵脚,所以他才在那天下午让香芸暗递写有“今夜亥时”的竹笺给伊人,并趁洛茗离开的时候约伊人至偏处交代她当晚行动计划。但在三爷考虑所有的意外情况之后,他独独没有想到的是,伊人居然会用银针自杀。

三爷想起那天晚上窗外的连绵细雨,想起自己在看到伊人时的痛苦与难过。三爷记得当年在山谷中伊人曾带自己去听地狱鸟叫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吃惊,他知道那是自当年随父亲进入大漠认识地狱鸟开始,第一次听到地狱鸟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要在江湖上寻找合适的孤女,并训练她们作为组织的杀手,而伊人是三爷见过最聪明,最独特的女孩。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活伊人。三爷想起自己在蕴香阁中的决定。

看着眼前神思怅惘的三爷,香芸知道三爷是心疼伊人的。

“那洛茗他们怎么办?”香芸静立一侧,缓缓说道,“伊人如今这样,难道和他们没有关系么?”

自伊人出事后,组织里的事情三爷已大都让他四弟去办了。至于洛茗,也包括那个沐公子,此刻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担惊受怕呢。三爷知道,洛茗他们只是组织的整个猎杀计划中两只普通的螳螂,包括那个已死去的贾三金,只是一只臭蝉,而三爷,则是真正躲在黄雀后面的那个人。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他们的行踪了,估计不出几天就能找到他们。”三爷浓眉深凝,一双朗目迸射出凛凛寒光,“到时候,可不能再让他们搞出什么意外了。”

窗外的天空中飞过一行白鹭,几声嘶鸣在空旷的山谷中不停回荡。三爷顺着叫声看过去,远处的高山上厚厚地覆着残冬的积雪,上午的阳光刚好滑过云翳投射到院子外的绮花丽树上,不停闪烁,闪烁的样子像是那些花草长出了一瓣瓣发着光的鳞片,美丽极了。

也就是最近这几天,山谷里才开始有早春的味道。三爷看着院子外的景色,慢慢走了出去,最后消失在漫山遍野的春色中。


屋檐下一串串雨丝缀成了一幅巨大的水帘,将天地笼罩在哗啦啦的落雨声中。连着几天的淫雨浸润了这个白墙青瓦的小镇,湿腻的空气仿佛吸一口就能吸进一口水蒸汽似的,充满了潮湿的味道。

“该死的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透过花园中青翠的芭蕉树望过去,洛茗站在竹轩的木格花窗前,轻声抱怨道。身后一盘闲置的棋局上散落着几粒黑白子。

沐公子双手背在身后,慢步踱到洛茗身旁,看着窗外急雨,淡然说道:“洛兄何必自恼,春来多急雨,就算再恼得厉害也改变不了天意,我看还是继续下棋才是正经!”

洛茗侧头看着沐公子,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就这样,二人再次回到座位上继续对弈。

半晌过后,雨声渐歇。轩外的蕉叶慢慢显现出疲软的状态,檐下的雨滴声也开始时断时续。

“终于守得云开见雨停!”洛茗起身抻了一个懒腰,朗声笑道。

“嘿嘿!承让!”沐公子最后一子放下,又胜了一局。

“沐兄棋艺高超,是在下输了。”洛茗浅笑道。

饮罢闲茶,收拾棋局。晴空初霁,微风怡人。

“看来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大晴,我想,明天我们就动身吧。”沐公子说道。

洛茗棱角分明的脸上绽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很显然他再同意不过了。

“前几天有人告诉我,冷三爷也在找我们。我让我们的人放出消息说我们在姑苏,估计这会儿三爷正派人往姑苏城了。”沐公子浅啜清茶,继而说道,“但我担心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被骗了,所以明天我们得先快点走,最好从归云山那边绕过去。”

“那样自然再好不过。如果要从归云山那边过去,那我倒想去拜会一下我师父。”洛茗神色肃然,凝眸说道,“或许他能够帮助到我们。”

“对,毕竟以我们之力对抗冷三爷无异以卵击石。最近我发现,他们的野心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想其实刚开始冷三爷是打算让伊人用地狱鸟杀死贾三金的,后来他们发现如果借你之手杀死贾三金那岂不更有意思,于是就出钱聘你杀贾三金。”沐公子寂然说道。

“但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为他猎杀的对象?”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如果单单是贾三金,我还可以理解为是替天行道。但你我二人也被算进猎杀目标中,那就有点匪夷所思。”

“若不是你对我说起,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从未听闻江湖上还有这么个神秘而可怕的组织。不管如何,既然我们被卷进这场腥风血雨,那我们只有铤而走险,一探究竟了。”洛茗慨然说道,高耸的眉头显现出男人的刚毅。

沐公子听罢便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尽管现在脑中有着捋不清的千头万绪,但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离最终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洛茗的师父已在归云山中隐居多年。

洛茗现在还记得当年自己离开师父时的光景,如今匆匆十余载过去了,想到马上要见到师父,洛茗的心里竟升起了少年的紧张与激动,毕竟师父无论何时在洛茗心中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险峰陡峭,幽谷蓊郁。劲足点地,影掠树梢,不一会儿二人便寻至归云山谷深处。

还是当年的茅草屋,还是当年的泥巴墙。只是当年院子中的小树苗长成了一棵壮硕的梧桐树。

房屋周围长满了杂草,破旧的门栓上覆满了灰尘。望着前面石壁上自己当年练剑时刻下的剑痕长出了一圈圈绿色的青苔,洛茗心里空空的。很显然,师父已经离开了归云山。

记得当年师父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不要去找他,就算找也不会找到。

洛茗痴痴地愣在院子里的木墩上,神情失落。

“快看那是什么!”沐公子剑指远方树梢,几只黑色的地狱鸟在不停翻飞。

洛茗马上从神思中抽离出来。沐公子和他应该都想到了,冷三爷他们应该来过这里。

那么,师父的离去似乎又添上了复杂的原因。洛茗突然这样想道。

“我觉得你师父的离去可能和那几只黑鸟有关。”沐公子肃然说道。

洛茗眸中隐现丝丝寒光,寂然说道:“看来只有到那里才真相大白。”

沐公子这段时间通过明察暗访得知冷三爷这个神秘组织的大概情况,知道它是几十年前一个来自中原名叫冷月的人暗地里组建起来的。冷月是冷三爷的父亲,他年轻时朝廷的数一数二的大内高手,但因得罪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而被抓入狱。后来不知怎么的逃脱了,便组织一帮当时的亲信暗地里发展成了如今这样一个神秘组织。

几天前,沐公子打探到冷三爷秘密驯养地狱鸟的那个山谷,便打算亲入虎穴,亲自揭开这个神秘组织的可怖面纱。

二人在归云山稍作停留,便趁天色尚早,一路往那个谷中奔去。


一阵风过,满树的梨花簌簌落下。花铺满径,香飘幽谷。

香芸服侍伊人斜倚靠在床上,看着渐渐恢复气色的伊人,笑着说:“今日天气较昨日明朗了许多,想不想到院子里去看看?”

伊人静静地眯着眼睛,嘴角轻轻向上微扬,侧头看着窗外的梨枝轻曳,细声说道:“我记得昨日也是这个时刻,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只地狱鸟,它就站在那根最顶端的枝桠上,呆呆地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它,后来它对着我叫了一声就飞走了,那声音听起来真是好听极了。”

“那倒也是奇了,我在这谷中呆了这么久,就从来没听过它对着我叫,怎么你刚一醒就能听到?看来那鸟啊,还是和你最亲近。”香芸浅笑道。

伊人眨了眨惺忪的双眼,表达了她此刻心中的快乐。想想近几日来,神智越来越清醒,窗外的花草一天比一天青翠,伊人心里高兴极了。

窗外梨花又是一阵簌簌声。

“我想,是三爷回来了。”香芸起身出门,准备迎接三爷。

香芸娇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阳光的照耀下,屋檐的轮廓又向前微移了一小寸。怎么还没进来?伊人想着,便试着爬下床,慢慢地走到门口去看看。

突然,一把利剑横搁在伊人肩头上。伊人一惊,身体仿佛瘫软般颤抖一下。

“是伊人!”执剑者惊呼道。

伊人这才看清,现在正拿剑威胁她的是洛茗。

“不要伤害她!”房门一侧被沐公子擒住的香芸挣扎着大声嚷道,她以为洛茗是来找伊人报仇的。

洛茗看着眼前气色虚弱的伊人,心中仿佛翻江倒海般涌现了那晚伊人自杀的场景。眼睛润润的,洛茗自己也想不到,再见时,心里竟是这般不是滋味。

沐公子环视周遭,心中暗自忖道,刚刚进谷时发现谷中无一人把守已是奇怪,现在整个竹舍中只有两个弱女子更是让人不解,难道堂堂江湖第一大组织的秘密基地竟是这般荒凉景象?

其实洛茗这段时间一直在心里暗暗想,当时伊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洛茗心里一直忘不了那段迅速升温又突然湮灭的感情。

洛茗愣了片刻,便收回手中的剑。

“你现在身子弱,还是先进去吧。”说着洛茗便准备扶着伊人进入屋内。

忽然外面阵阵狂风呼啸而过,一群群黑鸟遮天蔽日而来。不大的竹舍周围的树丛中一会儿便蹲满了尖喙锐眸的地狱鸟。

突然在一群群向前涌动的黑鸟中飞出一个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虚晃之间便绕至洛茗身边掳走伊人,又是一个飘逸的腾挪,不及众人反应,他便携着伊人退至院子一侧。

看来我低估了这厮的功力!沐公子看着刚才三爷轻而易举就从洛茗手中掳走伊人,心里着实惊了一下。

“我就料到你们二人肯定会寻到这里!”冷三爷迎风厉声喝道。

“三爷向来神算,在下不得不佩服!只是三爷救人为何只救一人,难道这个美人儿就不重要咯?”沐公子佯作势要杀掉香芸,想看看三爷如何反应。

“别人我不清楚,但你天下第一钱庄沐丰钱庄的公子沐宸!我却是了解的,你平生可是最憎恨滥杀无辜的了。”对面三爷让伊人轻靠在梨树下稍作休息,便朗声说道。

沐公子心中一愣,他知道,在江湖上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的,甚至包括洛茗。情急之下,便用手一下将香芸敲晕在地。

“沐丰钱庄的公子沐宸!那沐子甫应该就是你父亲!”自从做杀手以来,洛茗没有问人秘密的习惯,就算是交朋友也没有。洛茗突然想到他杀了贾三金的第二天,冷三爷曾给他一封亲笔信,叫他去找沐子甫要一万两黄金。

原来沐子甫和冷三爷暗中勾结!那沐公子他!不!沐宸他!洛茗心里这样惊讶地想道。

“这样说来,你,沐宸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洛茗似乎认为目前的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正拔剑怒目嗔视沐宸。

“相信我!整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沐宸小心翼翼地说道,担心每一个语气的出错都可能会引得对面的洛茗失控,他此刻的心里焦灼极了。

“看看吧,看看吧!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江湖生死之交,江湖深厚情谊!只要是别人轻轻挑拨一下,什么情谊,马上变得不可信!”冷三爷看着面前可笑的闹剧,继续说道,“对付你们这类人,你以为需要什么高深的功夫吗?可笑!只要稍微使点计谋,你们就能自相残杀,自我消亡!你,洛茗!如果你不是贪图那一万两黄金,你会答应杀贾三金?如果你不是迷恋伊人的美貌,你会自甘情愿而不自知地走进我的圈套?哼!看看现在的你!为了一个妄自揣测的结果,就拔剑直指曾经救你一命的人!可悲!”

冷三爷一连串的恶语羞得洛茗面红耳赤,让洛茗快要崩溃的心智游离在失控的边缘。

三爷目光凛然地看着前方怒气冲冠的洛茗,继续说道:“哼!看看你现在可怜的样子!连别人的指责都受不了,你就只配做个自负但毛病一大堆的杀手!但你作为一个杀手,却连自己面前谁是敌人都分不清!真是玷污了你师父逸清长老在江湖上的名声!”

听到师父的名号,洛茗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三爷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得洛茗心里火辣辣的,看来洛茗唯有用剑才能让他闭嘴了。

洛茗当即提剑长刺,招招直击三爷要害。冷静的三爷轻轻拨弄几招,就躲过了洛茗的攻击。

剑动风扬,风舞落花。三爷翻越腾挪之际拈住一片梨花,接着运气于手,迅速向迎面扑来的洛茗挥去,只见那片梨花如刚硬的薄片般飞了出去,直击洛茗胸口。还来不及闪躲,洛茗便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失控般瘫软在地,随之地面则扬起片片白色的梨瓣,像是溅起的白色浪花。不一会儿,从洛茗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拍打在纷飞的梨花上,瓣瓣梨白中现出点点殷红。

看着地上落败的洛茗,三爷冷然说道:“前段时间我去归云山找你,但却只看到了你的师父逸清长老,当时我和他交战了几十个回合,仍难分胜负,之后我便离开了。今日与你交战一番,我只使出三成功力就将你击倒,看来逸清长老的奇功绝学你学到的竟不足十分之一!”

洛茗匍匐在地,微弱的气息伴着痛苦的表情慢慢地消耗掉。在这生命的最后,洛茗关心的只有师父。“你把我师父藏哪儿了?”洛茗艰难地问道。

“不知道。”三爷回道,“之后我再去归云山时便找不到他了。”

沐宸看着眼前负伤的洛茗,心中一阵苦楚。听罢三爷的话,他慨然说道:“逸清长老仙风道骨,与世无争,被你这么一扰,自然避之不及,今后恐怕谁也找不到他了。”

三爷静立在渐渐凛冽的山风中,呼啸的风声吹乱了他的黑色长袍。他突然在心里感慨道,在这个荒乱的世道上,如果自己能像逸清长老一样远离尘世隐遁山林,逍遥自在地活着那该多好啊!

三爷侧身望向洛茗,静静说道:“马上要死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洛茗努力调匀自己呼吸的节奏,用力说道:“为什么杀我?”

三爷寂寂地看了地上躺着的洛茗和蹲在一旁的沐宸,长抒一气,眼神慢慢变得深远起来。“你们知道我父亲是谁么?”

“知道,铁面将军冷月冷大侠。”沐宸淡淡说道。

三爷侧目微凝沐宸,目光倏地变得柔和起来,“难得你还记得父亲名号,现在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铁面将军了。”

“儿时常听家父提及,说他是当时江湖上受人敬仰的一等一大侠。虽身居朝野,却能感受百姓疾苦,为百姓做事。几十年前,他曾率领自己的一帮手下的兄弟明察暗访揪出了当时许多贪腐朽败之徒,大大整肃了当时衰靡欲颓的社会风气,一时之间,不论男女老少,皆佩服冷大侠铁面无私,为民办事的凌厉风度与英勇气概,故而江湖上便有了‘铁面将军’这一名号。”

听罢沐宸一述,三爷面色变得柔和极了。“再好听的虚名又如何!最后他还不是被那个贤佞不分的昏君下旨降罪入狱,白白受了几年的牢狱之灾!”

“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当时宦官弄权,后宫作乱,好好一个威赫朝堂成了那皇帝戏脂弄粉之地,天下臣民无不怨愤。冷大侠搜得那最受皇帝盛宠的宦官周大元的肮脏行径,欲将他一干人等绳之于法时,最后却因周大元和那后宫宠妃的片语谗言就被那昏君下旨捕入天牢,身受酷刑。”

“为首国君尚且如此昏庸,那天下臣民又如何敢为真善大义辩言!幸在当时父亲的亲信护送我们一家逃至北疆大漠,我们冷氏一门才免遭锒铛入狱之祸。后来我们经过严密策划将父亲救出后便隐居此幽谷。”

对于三爷所说的,沐宸也是最近才渐渐查清楚的。沐宸还查到,自己的父亲沐子甫曾是冷月少年挚友,冷月当年的越狱,父亲也参与其中。

洛茗匍匐在地,静静地听着三爷的陈述。沐宸扶着洛茗缓缓起身靠立墙角后肃然说道:“铁面将军当年无辜身陷囹圄,欲为天下倡廉义却反蒙冤苦,实在令人扼腕痛惜。只是我二人一来属江湖晚辈,不可能参与当年的纠纷中,二来那朝中权谋心计之事我等江湖之人更是不愿参与,那三爷你为何使毒计陷害我二人!”

“哼!为什么杀你们?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们!”三爷嘴角闪出一个阴冷的笑,继而冷冷说道,“我们冷氏一族隐居这里之后,渐渐有以前的亲信旧友以及钦慕父亲高义的江湖人士来投靠我们。父亲常说,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我们这个世道为什么如此肮脏颓败,主要原因就在于那个高居朝堂之上的昏君!后来父亲暗地里发展壮大我们这个组织,渐渐地,那些怀有济世救民志向的侠士便加入了我们。在我们前往北方大漠捕获地狱鸟时父亲告诉我们,他想让天下苍生能够生活在一个幸福祥和的乐土之上,他想让我们这个世风日下的世道变得像以前一样民风淳朴,人性良善。”

“那我倒想知道,这几年来你们用地狱鸟杀死了多少人你们数过么?用这么残忍的毒计残杀苍生难道这就是你们拯救苍生的方法么?”沐宸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查到的结果,了解到冷三爷这个神秘组织已经在江湖上秘密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了,其中不乏无辜者。

“我们这几年杀死的都是贾三金这类渣滓败类,当然其中有些无辜受诛者,这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父亲说过,若欲亲睹黎明之光灿必经过黑夜之清冷,若想眼见彩虹之绚丽必先遭暴雨之凄厉!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的太平盛世!”三爷慨然说道,长叹后看了对面表情复杂的沐宸与洛茗,继而说道,“但如果有人不识时务,不能理解我们救世济民的良苦用心想要从中作梗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

看到三爷投过来的冷若锐剑般的眼光,沐宸想到了近几年来江湖上无端被人掀起的阵阵腥风血雨,想起那些或突然暴毙或无由惨死的江湖名士,心中顿时淌过丝丝沁人凉意。 沐宸深吸一气,凝神说道:“呵!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扫人间晦暝阴雨,还天下霁月光风’?当年令尊的心愿可是希望三爷以济世救民之名行滥杀无辜之实?”

冷三爷心里突然一惊,微凝双眸正暗自思忖那沐宸是如何得知这冷氏家训。

“家父当年为济民救世操劳成疾,待欲诊治时已病入膏肓,回天无力,现在想来着实令人扼腕!但家父虽逝,但他生前的谆谆教导我又如何敢违背?”冷三爷问道。

“冷月冷大侠当年威名振天下,九州名士无不称赞其侠士风骨,就算后来隐迹江湖后暗自筹谋兴世之业,我想如若他老人家仍在世的话,绝不会如你这般手段残忍,心性邪恶!”看着眼前的三爷眸中冷光好似迸发的箭矢,沐宸继续说道,“还天下光风霁月!我且问你,令尊所说你是否做到!”

三爷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认真且衷心地按照他父亲的遗愿在行动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他父亲建立这个神秘组织的深义要旨,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三爷个人的想象里。三爷想起当年暗地里支持父亲的那些高官豪绅,侠友名士,那时的他们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说要还天下苍生一个清明盛世啊!三爷也想起前几个月前一个无风无雨的夜晚,沐丰钱庄的庄主沐子甫曾对他说:这么多的杀戮,如果是冷大侠,他会犹豫么?

那晚之后,渐渐地,沐子甫不再与三爷密信联系了。再后来,有人背叛,有人逃离。三爷想,我父亲的筹谋又岂是你们能懂!你们逃吧,你们叛吧,你们不配懂我父亲的良苦用心,你们也不配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

一阵冷风狂掠,独自伫立梨树下的三爷看着眼前的沐宸和洛茗,沉浸在只有自己能够悟到的对于冷大侠遗愿的心领神会中。

倚靠在梨树一侧的伊人的阵阵咳嗽唤醒了三爷对于目前现状的认知,他看了渐渐清醒的伊人,转目对沐宸说:“也许你不知道吧,一直以来你的父亲都在为我们组织效力,只是最近他竟然一声不响地叛离组织!违背家父遗愿!置天下苍生的生死大业于不顾!如此辜负家父生前对他的信任与尊敬,实在令人气愤!”

几年前,当沐宸在自家钱庄的地下密室中发现父亲与冷月的往来密信时,他就知道了父亲的秘密,只是一直藏在了心底没说而已。现在听罢冷三爷说父亲已叛变,想到父亲知道了冷氏那么多的秘密,冷三爷自然不会放过他,心中突然明白他当初意欲毒杀自己的原因了。

“所以,我就想先结果了你,作为送给他老人家的第一件礼物,哈哈哈!”三爷的突然诡笑掀起阵阵狂风。

中年丧子之痛如若让父亲承受,那必然是极痛苦的。想到这里,沐宸不得不惊骇于三爷的冷血与狡黠。

“那,那我!又是为何——”洛茗听罢二人谈话,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问着,余下‘被你算计’四字只剩嘴唇的翕动轻微地传递出来。

“哼!如果不假意聘你杀贾三金那酒色之徒,又怎会引得沐宸现身!你虽性格冷僻,但对女色却暗怀炙心,遇到绝色如伊人这等女子如何能不动心!加之伊人稍微施以魅惑之术,你便神魂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对于只惯杀人取命的你,一旦开始想为伊人处理好贾三金的事情,你必然是要找人帮忙的,而对于你所认识的人当中,必然只有沐宸这等腹中还算有点计谋的人能够帮你,所以你必然会暗自求得沐宸帮你,循着你的踪迹,我便可找到沐宸。”

沐宸向来行踪不定,来去无迹,若不是他熟识之人,一般人根本无法觅得其踪影。三爷这招引蛇出洞使得可真不一般!沐宸暗自惊道。

三爷继续说道:“你知道那绿绮身边的丫鬟灵儿么?她和伊人一样,是我当年收养的孤女。那晚我派人尾随洛茗,果然在府衙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发现了你。待偷听到你打算去花船找绿绮时,我们便赶在你到达花船之前,通知灵儿可以行动了。但可恶的是,最终还是没能将你杀死!”

想到那晚的惊险经历,沐宸心悸的不是自己,而是因自己的原因差点就无辜中毒的绿绮。沐宸还想起那晚之后丫鬟灵儿就无故失踪了,当时想那丫鬟定有古怪,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所以,按照你冷三爷的风格,当你利用完洛茗后,找寻到我的踪迹,就开始吩咐伊人对洛茗下手咯!”

“哼!其实他早就该死!半年前当他被朝中奸人聘来杀害当时藏身京郊的我的大哥二哥时,他就该死!”三爷迎风喝道。

洛茗突然想起去年秋天京中某神秘高官曾暗自聘请自己杀掉藏身京郊的两落寇。洛茗从没有过问雇主与仇家之间的恩怨,现在才明白,当时昏睡破庙中被自己刺死的两个中年人竟是冷三爷的两个亲哥哥。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洛茗斜倚墙侧,腹中情绪五味杂陈。听罢三爷最后陈词,想到自己引来的杀戮是自招的恶果,心中不免怅惘。又想到自己无端被心思歹毒的三爷利用,自己与那伊人的美好相遇竟只是别人冰冷计划中被操纵摆弄的一步,心中大觉屈辱苦楚。禁不住腔中热血一涌,满地梨白溅起粒粒血花。

狂风骤密,漫天的梨花飘满了整个院子。青绿色的篱笆上停靠着的地狱鸟这时纷纷振动着翅膀,一双双锐眸中映射出凄厉与决绝。

片刻沉默后,三爷望望梨树下神智模糊的伊人,再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想到自己期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来了。三爷最后淡淡地说道:“那么现在,就让你们一起去死吧!”

话音刚毕,三爷便从袍中抛出一瓶香料,然后运功将其击碎,再使出毕生功力将香气笼罩在院子中,接着一群群地狱鸟便簇拥着越过树梢,像一块黑幕般遮天蔽日地向大地俯冲下来。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黑鸟渐渐飞近,沐宸看了看旁边苟延残喘的洛茗,再看看前方声嘶力竭狂笑的三爷,沐宸想起了还在小城花船上等着自己的绿绮,想起曾经自己离开家后飘荡江湖的时光,想起了自己在这个荒乱的世道上见过的种种光景。再抬头看时,黑鸟的尖喙已经快接近脸庞了,这时,那些过往的回忆糅杂着黑鸟的画面,竟让沐宸开始透不过气来。

然后,所有的一切好像快要失去了知觉。

上次更新: 2/3/2022, 12:03: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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