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一

# 笑春风.一


夜色如酽墨,遮天蔽日地浸染着这个江畔小城。突然,随着一簇簇尖锐的欢呼,一朵鲜艳而壮观的烟花在江面上空燃成一束束璀璨的色彩。

花船上的风流公子为博花魁娘子头彩,总是不缺浪漫的手段。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雕梁画栋的花船上娇姬美妾成群,纨绔浪子成涌。猜谜划拳,推杯换盏,一番番耳鬓厮磨引来一阵阵莺歌燕语。

岸旁蕴香阁内幽香细细,洛茗端坐在阁中西南一隅,静静地看着江面笛奏笙鸣的花船。船中正中坐着一位衣着华丽雍贵的公子,在他旁边一位着一袭及地淡绿罗裙,妆容雅致的妙龄女子则在这位公子的邀杯下半推半就地喝下一杯酒。从阁上镂空窗花看过去,虽隔着霭霭江雾,但那位美姬绝色脱俗的容貌还是让洛茗的视线轻而易举地移到了她的身上。

如此清丽可人的女子竟沦落为花妓!洛茗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

略神思后,洛茗迅转视线,紧盯那位美姬旁边已近酩酊的公子。洛茗没有忘记,今晚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那位醉眼迷离的富家公子,贾三金。就在几天前的夜里,蕴香阁的阁主在这里告诉洛茗,有人愿出一万两黄金买下贾三金的性命。一万两!洛茗承认自己心动了一下。

看着花船上和周遭傅粉抹脂的一众俗妓打情骂俏的浪荡公子,再看看他泛着油腻的额头和下流的嘴脸,这种货色也值一万两?洛茗心里诧异道。因洛茗杀人手段干净利落,不遗把柄,也因他从不过问雇主与仇家恩怨,接手的生意从未有过失手,故而在江湖上有了比较好的信誉。这一次有人居然出这么高的价买贾三金的命,想来必是私怨深仇。洛茗悄立阁侧窗前,凝眸远视。一抹素白月晕笼在洛茗脸上,俊朗的脸庞更显棱角分明,阴影下的双眼有着累年的深邃。

“洛少侠可愿吃酒?”阁主冷三爷的问候打破阁中这一偏隅的宁静。

洛茗微一转身,拱手作揖道:“多谢三爷美意,酒是不敢吃,茶却可以讨一口。”酒易坏事,洛茗得对雇主负责。

冷三爷吩咐小厮准备茶水,随即望向江中花船,小声说道:“今夜那厮会在花船上度过,等到子时月影遁迹时便可动手。”

对于怎样开展这次行动洛茗心中自然有数,不大的江面上摆满大小船舫,什么三教九流之辈都在此往来通过,对于洛茗来说,混迹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贾三金简直不需要他这种级别的杀手费半点脑子,他现在想的是,这一万两黄金会不会来得太容易了?

“那厮旁边那位女子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洛茗再次看到那位貌似仙姝的美姬,冷冷问道。

冷三爷侧头看了洛茗一眼,饮罢半杯清茶,笑着坐回红漆木桌旁,右手轻微地摩挲着紫砂茶盖,尔后笑侃道:“洛少侠如若对她有兴趣,等会儿何不亲自去问问她。” 洛茗看着冷三爷颇带玩味的笑,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月已遁迹,江火独明。

在隐约飘渺的歌乐声中,一个迅捷轻盈的黑影已如蜻蜓点水般跃过江面,直奔江中花船。

房中贾三金眼上蒙着一块粉红的绣帕,迈着不协调的醉步,在玩捉迷藏。洛茗透过窗缝继续观看,角落里躲着那位刚才让洛茗惦记过的女子。

“伊人,我的小心肝儿,让我抓住你,你就休想跑掉!”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笑声从贾三金口中传来,混进江面的暖风中。

洛茗抬头看见门联上写有一行清丽娟秀的字体,细看原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来此刻房中那位名为伊人的女子应是花船头牌。

幼稚的把戏让贾三金这个风流浪子玩得不亦乐乎,此刻他摇晃着浑圆的脑袋将绣帕罩在伊人的眼上。本来洛茗想在刚才就动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想让这个未曾谋面的花妓看到别人被杀时的恐怖景象,以及自己杀别人时的可怕模样。

冷光一闪,宝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只是一阵江风吹开窗户的间隙,洛茗便轻跃入室,随即贾三金便倒在了地上。

伊人明亮的双眸瞪得极大,娇怯的身躯表现出应有的害怕与颤抖。未系稳的薄绸绣帕还是被突蹿而入的江风吹开了一个缝隙,让她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滴不漏地看了下来。

“不要出声,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洛茗出于杀手的职业习惯拔剑微露剑身,目光森然说道。

淡淡灯光下,伊人柳眉淡扫,雪腮凝霜,一双美目受惊后无助的凝望再次让洛茗心里柔软了一下。

洛茗缓慢将剑身归鞘,左手食指轻捂嘴前,然后静静走向对面不知所措的伊人。

洛茗取下腰间所系宝剑,递到面前伊人手里。要知道,一般情况下洛茗总是剑不离身。还没离开犯案现场就把武器交给别人,这样的危险性于自己洛茗是深知的。

“现在剑在你手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大可现在拔剑就将我刺死,不必等会儿叫房外的无用仆役进来浪费时间。”

伊人接过青鞘宝剑,皓白纤手不由自主地往下轻颠了一下。毕竟惯于拈花弄琴的素手一下子是适应不了刚硬玄铁的粗糙与浑重。但至少伊人明白,就算对面这位面容俊朗的冷面杀手站着不动,自己也难伤他半毫,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今晚他所有的杀戮与自己无关。

突然,门口吵嚷声大作。

“贾三金!快出来!伊人今晚是我的!”聒耳的醉话随着叩门声进入屋内越发让人觉得不耐烦。想来定是今晚某位公子看上伊人但却被贾三金抢去,心中不服,便趁着酒醉前来闹事。

洛茗目光陡变警惕,看着躺在地上的贾三金,继而星眸转向伊人,像是向她寻求意见。

“公子如若不疑心,便可躲在门后看我如何把那厮打发走。”莺语浅浅,齿香细细,伊人现在变得镇定极了。

洛茗忖思片刻,想到此时不易逃脱,别无他法,便信了伊人的话。

伊人从香屉中拿出一个上面缀有珍珠宝石的锦缎香囊,徐步走至门口,轻启门闩,露出一条门缝。门外几位闲散仆役搀扶着那位醉酒胡闹的公子在门前瞎侃起哄,都想看看这位花妓今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闺门轻启,门外马上一阵谑闹声。

“李公子,人家贾公子可比你有涵量,这不叫伊人开门让你进去一起睡!哈哈哈!”一句句秽言浪语又引起了不大的花船上的骚动。

伊人剜了那说闲话的人一眼,马上安静地看着面前醉眼迷离的李公子。“这是你前几天给我的香囊,今天我得了一个更好的,用不上你这个了,还给你。”

那李公子仿佛是心碎了般,不接伊人递过来的香囊。伊人见惯了这类伎俩,索性将香囊扔在地上,关上门闩回屋去了。门外瞎闹的几个闲客也都识趣,各自散去。李公子也捡起香囊,把它塞到走廊上正在觅客的花妓手里,马上笑颜逐开,又开始下一段风流去了。

“你们对待男人都这样么?”话说出口,洛茗也很诧异自己会问这样的问题。

伊人侧头看了洛茗一眼,心里是一潭深水般镇静与自得。“他们对我们难道不是这样么?”

洛茗随伊人目光望去,看见不远处走廊上刚才还情真意切的李公子此刻正与某位花妓打情骂俏。

“世人常道:烟雨楼台多凉薄,今日亲见,果然不虚。”洛茗取回长剑系回腰间,悄立木雕花窗前,看着江面孤月寂然叹道。

“若论凉薄,谁又能及你?倏忽之间便把人性命结果了,这难道不是凉薄?”伊人轻移莲步,走至床缘,焚上半盏檀香。

洛茗一时无言,低头看着地上的贾三金,突然想到:这厮的尸体该做如何处理?我若是现在走了,明早伊人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暗黄灯光晕出了花船四周的茫茫江雾,墨黑的天空下这个江畔渡口的繁华场所渐渐归于沉寂,此刻岸边新柳上的几声鸦鸣倒让人听来略感凄凉。

“贾三金乃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之徒,死有余辜。只是小姐可有什么方法将他的尸体挪走?”

“在我的床下面有一口大箱子,从我房间后门出去往左走舶了一支竹筏。待到寅时,船上众人睡去时,便可将尸体挪走。”伊人忖思片刻,便想出了这样一条良策,其快的程度足以让人怀疑伊人的片刻忖思都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

洛茗现在沉思于对面这位如月中宫娥般美丽的女子想出的良策中,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便抬头望向伊人,满目欣喜。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离寅时还有半个时辰,洛茗安置好贾三金后,随口问道。

“伊人。”

“我问的不是花名。”

伊人抬头一脸茫然,显然自己对于这个问题无能为力。“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出来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

“你想过找回自己的姓名么?”

“嗯?”

“我刚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离开师父独自在江湖上闯荡时,便在那姑苏城中寻得自己父母亲人,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洛茗。”

伊人兀自听着,望着眼前这位冷面杀手,眼光变得温柔极了。

窗外忽然一片淅沥,三月的春雨终于在夜半降临这里。

船上屋檐流下缕缕雨丝,挂在窗前像是一幅珍珠缀成的帘子。

“今夜春雨,明早应该有七八岁的姑娘沿街叫卖杏花。”

洛茗侧头看着伊人,心中一阵惆怅,“只怕我等不到明天到街上买来杏花送给姑娘。”

“公子美意,伊人心领了。”

寅时将至,花船上一片寂静。

洛茗将箱子扛到竹筏上,沉思半刻,认真说道:“如果有缘再见,我带你去寻找你的名字吧。”

“啊?”伊人一时语塞,看着洛茗怔了半刻,但随即嫣然笑道:“好!”

朦胧夜色,春雨霏霏。江畔花船上花魁娘子房中散发着淡淡暖光,直到天刚破晓时才灯寂人歇。

上次更新: 2/3/2022, 12:03: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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